第12章
谢秉元听了,问朝见雪:“要种什么花?本来不是一片夏荷吗?”
朝见雪抿唇失笑,没想到这么多人真去挖了。
一个个暗地里鄙夷他的,却因为他的一句作弄谎话纷纷下水挖泥,滑稽得很。
想象那副场景,他怎么也止不住笑,最后呛了酒,咳得眼下飞红,说不出话来。
谢秉元来搀他:“突然笑什么……”
“笑笑人的人被他人笑。”
这句绕口令般的话,谢秉元听不懂。
一只手从后伸过来,越过谢秉元的手,扶住了朝见雪的肩膀。
那只手常年握剑,手背筋骨漂亮,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纤细却不柔弱,反而有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谢秉元木愣愣地转了头,先是看见来人的脸,再是看见他随身灵剑,剑穗上那朵皎白的玉荷花,倒吸一口凉气:“天尊。”
玉惟与呆滞的他见礼,目光平静地掠过朝见雪手里拿的浅口酒盏,还有他脸上泛起的云蒸霞蔚:“师兄,酒对修行不利。”
朝见雪没想到他会过来,面子上挂不住,稳了呼吸后撇撇嘴:“你管我呢,这酒又不醉人。”
他不知道,风花露尝起来没有酒味,其实是余韵悠长的灵酒,一杯可以迷糊上许久。
玉惟并不想与他争辩这酒醉不醉人的问题,他只说:“师尊回来了。所以我来找你。”
这还要着重强调一下其中因果,想来也不会有其他原因。朝见雪点点头:“那我跟你过去。”
谢秉元还呆着:“兄弟……”
朝见雪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咧着笑对他介绍:“这是玉惟,我小师弟。”
又对玉惟:“这位是沈渡元君门下妙玄山十七师弟,我新认识的好友。”
他对谢秉元举止亲昵,脸几乎快与他的贴上了,大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后者脸憋得通红,显然还没有从见到玉惟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玉惟视线从他们紧挨的地方分开,去看谢秉元,微微颔首:“师兄给你添麻烦了。”
谢秉元连忙站直摇头,朝见雪勾都勾不动:“不麻烦不麻烦!刚认识!”
玉惟浅浅一笑,又看向朝见雪:“大师兄。”
语气依然温和,但朝见雪从中听出了隐隐的催促。
朝见雪只得放开了他:“我之后来找你。”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谢秉元一拍脑袋:幸好没有说朝见雪坏话。
朝见雪平日不出现,素日的传闻也完全和这张脸对不上号,加之酒醉,夜色昏暗灯影朦胧,脑袋就更加犯晕了。
但是从方才二人举止来看,似乎关系并非如传闻中那么水火不容。
朝见雪也完全不是一个傻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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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见雪又买了一串糖葫芦,瞥玉惟一眼:“来都来了,不逛逛吗?”
玉惟摇头:“回去见师尊要紧。”
“哎,死板。师尊回来了,他还会再长翅膀飞了吗?这里却机会难得,唔!”
咬着山楂,顿觉后牙一痛,朝见雪眉头攒紧收了声,步伐也停住了。
玉惟下意识要伸手来碰他,随即五指收拢成拳,克制地紧紧贴在腰侧。
他一本正经道:“师兄,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莫要对陌生之人如此亲昵。”
朝见雪捂着半张脸:“那是沈渡元君的徒弟,四舍五入不就是我的师弟?他长得可爱,与我说话投机,亲昵点怎么了?”
玉惟说不上什么,只是轻“呵”了一声。
“是我多言。”
他垂着眼帘整理袖口,将收紧的束袖再绕得更紧一些,唇角微微下撇。
朝见雪觑他,大发慈悲,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喏。这几颗我没碰到。”
玉惟静静地抬起视线看他:“我不吃。”
哟,连句客套话也不说啦?
朝见雪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牙疼,我是不吃了,你不吃就帮我扔了!”
他自觉大步流星,实则是有些醉步凌乱地往前走。
玉惟盯着手里的糖葫芦。竹签转动,最上头的那个已经被吃掉了,糖色晶莹剔透,映着艳艳灯火,透出山楂朱红的壳与细细星点。
他慢慢拿近,看着眼前人的背影,悄无声息地伸舌舔了一下糖。
触之即分,谁也没有看见。
第11章 灯会(三)
朝见雪微微垫脚,捞到一盏悬在半空的花灯,灯面上两只鸭子,花灯旋转中就游动起来,惟妙惟肖的。
他对玉惟说:“你看这两只鸭子,长得挺肥。”
玉惟抿唇不语,片刻,他说:“白眉碧羽,师兄,这是鸳鸯。”
朝见雪再转动起花灯,乐呵道:“鸳鸯也是鸭子。”
愿意来看七夕灯会的是他,但也只是凑个热闹罢了,情情爱爱的从来不是朝见雪感兴趣的东西。
倒是没想到……
他揶揄道:“玉惟小师弟,我以为你不在乎鸳鸯不鸳鸯的——咳咳——”
他沉下嗓子,装成玉惟的语气:“‘我自然不会为了不重要的事耗费心神’。”
这般拿腔拿调,分外欠揍。
玉惟看他浸润在烛光中的侧颜,后者自顾自乐得眼角眯起,纤长羽睫抖个不停,脸上的醉红未散,如霞蕴,黑眼仁也连带上了水汽。
他呼吸窒了一下,平生第一次觉得灵力修成的目力如此多余。
朝见雪笑完,见他还是如冰雕般表情毫无变化,倒显得自己尴尬,便冷哼了几声:“你真没意思。”
半晌,玉惟缓缓道:“自愧弗如。”
怎么回事呢?
明明是一句谦词,怎么朝见雪听起来就是有点怪异,实在是那张脸上没有什么谦虚之意,想来想去都觉得是在阴阳怪气。
又走了一段,玉惟还顶着那张白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脸庞,朝见雪蠢蠢欲动,想要扑上去揉搓按捏,狠狠蹂躏一番。
可那双迎过来的视线太不可亵玩,他悻悻按下了躁动,花灯拿着手酸,便递给他。
糖葫芦果然是被扔了,玉惟两手空空,但未接。
他对着朝见雪道:“师兄知不知道,七夕灯会上同携一盏灯,是关系极好的人才会做的事。”
朝见雪将眉一挑:“这又是什么规矩?只是想让你帮着拿一段,带回去我做个收藏,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再说了,你我亲师兄弟,关系不好吗?”
当然不好,说完他自己都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一个向下的拇指。
恶心玉惟的同时把自己也恶心到了。
玉惟想说的“关系极好”并非仅仅是这个意思,只是那两个字不知怎的说不出口,他以为朝见雪该知道。
玉惟好脾气地伸手,朝见雪却立刻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我自己拿着吧,不劳烦你了。”
着实是什么关系极好的怪话,叫他反悔了。
他揣着花灯快走几步,自己先独自上了长桥。
玉惟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似是被猫挠了一下,需要一句清心诀才能消除其中的痒意。
朝见雪就似一只猫,时不时来捉弄他一下,却在他心旌摇摆时收回了爪子,离去时还要用尾巴扫过他的手心。
明明原本是无关紧要的人,却因为一个无端的猜想,让自己陷入到窘迫的境地。
长桥上空浮光成海,朝见雪挑灯回头,张扬到了极点:“小师弟,还不走快些?”
玉惟端着那张看不出其他神情的圣洁仙子脸,抬步走上去。
来到观月台时,已是月上中天,一人独自坐在台上抚琴。
朝见雪被眼前景象震住,只见弯月似钩,占据了大半视线,一旁的松风如海声,那人的衣袖与琴声一起,被吹得飘渺。
他不禁走得慢下来,一路上来的疲惫也在如水琴声中被抚平,又感受到哀哀的悲伤之意。
慕元坐在那人身旁赏月,听得脚步,转头过来:“你们来。”
朝见雪拔步上前,只是在走近时有种近乡情怯的胆怯。
“父亲。”
玉惟跟在他身后,也看清了抚琴之人正是栖山真君。听他这般怯怯的声音,很是意外。
栖山止了琴音,对朝见雪笑道:“听闻你魂魄不全之症已经好全,我特意来看看你。”
玉惟表情未变,心中却诧异还有这么一遭。
怪不得朝见雪变化甚大。
朝见雪就知道林长老已将这件事告知了师尊,舔了舔唇道:“因祸得福,哈哈。”
“靠近点。”栖山朝他招招手,手指蕴藏灵光,点向他额心。
霎时,有刺痛风驰电掣地闪过朝见雪灵台,但他只蹙紧了眉乖乖地没动,那刺痛也就过去了。
栖山收回手,点头道:“好事。从此也可以安心了。”
慕元对好友笑道:“本以为见雪这辈子没有再在仙途上进益的可能,如今却是不同了,你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该也上点心?”
“术业有专攻,我可教不了,见雪已经拜了你为师,还是你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