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乱我道心 第25节
“那徐家人呢?”江岑溪继续追问。
“被村子里的人为难了一阵,可他们确实不知情,后来便不了了之了。想来你们也听说了吧,徐家那丫头厉害了,去县城里赚大钱,已经不回来了。
“有钱了也没什么用,也只是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富庶一些的村子给父母、弟弟买了宅子,不和他们一起住在县城里。”
“你们呢?为什么不离开村子?”
妇人回答得有些含糊:“徐家闺女有本
事,能赚到钱,才能在县城扎根。但是我们……能活着就不错了,到县城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别的村子的听说是山青村来的,都觉得晦气,有搬出去的,最后被乱棍打回来了。”
大致了解了情况后,又知晓一切恐怕和山魈有关系,江岑溪很快在妇人家中灶台的位置用泥土封了一道天心就平符。
在他们做这些的期间,妇人进了屋子里,没一会儿便开始破口大骂:“死男人,躺在床上七八年,给你吃就不错了,挑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挑?不是说我是不下蛋的鸡吗?来,吃个蛋,你给我吃!”
几个人也不再去招惹妇人了,也是怕她连他们一同骂了。
*
再次离开的途中,江岑溪仍旧沉默不语,显然是在思考。
李承瑞骑马和她并肩,问道:“可是在想妇人说的话?”
“嗯,我们可以确认,虞娘的确和西梦国有关,所以猜测她是将士的遗孀显然不正确,村民偷了军粮,对西梦国的人来说反而是好事。如果和偷军粮无关,那她为什么要养小鬼?”
李承瑞和她的想法一致:“没错,那位妇人的线索对我们有些用处,却也造成了一些干扰。”
最终的结论是:“还是得去问问徐掌柜。”
他们一行人尚未回到县城,竟然遇到了迎面行驶来的马车,马车边还跟着几名壮汉,跟着马车疾行。
三个人同时朝着这一群人看过去,却见车帘被掀开,徐掌柜从车厢中看向他们。
急匆匆的一瞥后,两批人都有些错愕。
马车很快停下,徐掌柜被店中伙计扶着下了马车,主动朝着他们走过来。
见徐掌柜似乎是有意跟他们打招呼,江岑溪和李承瑞都戴着帷帽,还在幻想徐掌柜认不出他们来,却听到徐掌柜爽朗地笑道:“我一个做衣服的,最是能观察人的身材,二位下马吧,我想你们也有话要问我。”
既然徐掌柜这般直白地说了,他们也不再遮掩,翻身下马后掀开帷帽对其行礼。
徐掌柜上下打量他们,见他们无碍便放下心来,招呼他们到一边说话。
他们寻了一处树下阴凉的位置,伙计从车上搬下来小椅子以及一个矮桌一壶茶,方便他们说话。
他们说话时,伙计在一旁帮忙照顾三个人的马匹。
此处的林中形成了一派别致的景色,一半枯木与一半茂密的树林交接,虽有着一段过渡,仍旧觉得突兀。
若是寻常人,定然会觉得枯木那边邪性无比。
可他们都是了解山青村的人,倒是能在这样景色诡异的地方,坐下来品茶聊天。
徐掌柜提起:“我啊……起初不想管你们的,任由你们过来。可这两日我都没睡好,瞧着你们两个不大的年纪,若是折在那个村子里,我心中定然过意不去。
“你们没来过我的庄子也还好,可都和我聊过了,再出了事,我也难辞其咎。”
“所以您这一趟是特意来寻我们的?明明您在被村民打扰……”江岑溪想到了这些,内心不由得有些感动。
“嗯,过去看看也能放下心来,我这些打手是我被村民闹事后寻来的,一直跟在我身边,我也就带着他们来了。”徐掌柜是做生意的,很会招待人,“几位请喝茶,还是温的。”
一路赶来,他们也有些口渴,倒也没推辞,直接喝了。
徐掌柜也跟着喝了一口茶,随后问:“你们也看到了吧,一村子的刁民,没一个好东西,他们被诅咒折磨也是活该,没必要因为他们而在村子里出事。”
江岑溪回答:“嗯,见识到了,不是疯了的,就是离疯不远的。”
徐掌柜依旧是苦口婆心的模样:“所以就让这个村子里的人死绝吧,别管了,你们去别的地方平乱。”
“你很恨他们?”江岑溪抬头看向徐掌柜。
徐掌柜圆润的脸上此刻有着笑容,表情轻松淡然,仿佛不是在说一个村子人的生死:“他们活该。”
“因为偷军粮的事情?”
徐掌柜有一瞬间的诧异:“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了?”
“嗯,我们回县城也是想去寻你的,想跟你打听关于虞娘的事情。”
“我猜到你们在打听她了。”
提起虞娘,徐掌柜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思量了片刻她才问:“我说她是一个顶顶好的人,村子里的事情和她无关,你们会信吗?”
“会。”
听到江岑溪笃定的回答,徐掌柜有片刻的诧异,很快又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本就是一脸福气的模样,此刻朗声大笑,更显得富态雍容。
“虞娘是在我贫穷时,对我最好的人。”徐掌柜说完这句话停顿了片刻,长长地吸进一口气,仿佛要将勇气吸进自己的胸腔,才能平静地再次提及曾经的过往。
很快她便说了下去:“虞娘是被我娘救来的,她猜到虞娘可能是西梦国的逃民,见她模样生得不错,想着可以带回村子里给谁做媳妇,她说不定能从中赚些钱。
“待虞娘醒来,全家人发现她并不好拿捏,也有过跟她收点钱,赶她走的想法。后来她靠绣花做衣服赚了钱,钱也补贴了我们家,家里便将她留了下来。”
……
徐掌柜是家中长女,父母为了要男孩,很快便生了弟弟。
弟弟比她小不到两岁,他们二人在家中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所有好的都先给弟弟,玩具也是弟弟玩得不喜欢了,或者玩坏了,她才能得到。
破烂的玩具她也宝贝得不得了,努力修好后藏在自己的房间里。
后来虞娘在家中借住,虞娘会帮着干活,煮好了菜会夹第一块肉给她:“来尝尝味道。”
她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肉……我不能吃。”
“有什么不能吃的?这肉和菜都是我买来的,我想给谁吃就给谁吃。”虞娘干脆地将肉喂到了她的嘴里,问,“好不好吃?”
“嗯!”她险些咬了舌头,这简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特别好吃。”
这是她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原来肉是这个味道。
虞娘笑得温柔:“那就多吃,一会儿给你盛一碗。”
“可是……”
“没有可是。”
偷偷吃了这顿饭,她特意将自己保存得最好的玩具给了虞娘:“送给你。”
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我已经大了,不玩这个了,等你学会绣花了,亲手给我绣个帕子,如何?”
“好!”她又将玩具收回来,快速回了房间里。
后来她和虞娘学绣花,渐渐地也能学着做一些简单的衣服,还赚了一些银钱。
她将自己的工钱攒起来,给家里的人都买了最适合他们的礼物,却没留下半点给自己。
她的母亲在收到礼物后没多惊喜,反而说了别的:“怎么还给虞娘买了?”
“她教的我手艺啊!”
“钱要花给自家人,知道吗?我们已经给她住的地方了,待她不薄。你以后赚的钱都要留下来,给你弟弟攒着,给他以后娶媳妇用。”
“可是……虞娘这么厉害,她到别的地方也能赚到钱,愿意留下来也是为了教我。”
“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能去哪里?小女孩就是什么都不懂。”她娘说完,伸手翻她的衣服,找到最后几文钱后拿走,“娘帮你存着,免得又给外人花了。”
此后她的母亲态度越发强硬,她将赚到的银钱都给了家里,父母和弟弟的穿着也越来越光鲜。
可她在送去衣服给顾客回家后,却看到了父母快速藏起什么东西的模样,弟弟嘴里还在咀嚼,显然有什么还没吃完。
她赚到的都给了家里,家里却连一块肉都不舍得给她。
她一瞬间寒了心。
不久后是她的生辰,她一直期待着。
她想着前几日弟弟生日,父母给弟弟买了小木马,她还给弟弟做了一身新衣服。
等她生日的时
候,他们会为自己准备什么呢?
结果……她什么都没等到,家人们甚至忘记了,晚饭都是平日里的粗茶淡饭。
只有虞娘送给了她一身漂亮的新衣,让她穿上后展示给自己看。
“这么好的衣服……我穿不合适……不方便干活。”她明明感动得想哭,却还是这样回答。
她有一种如果她享受了好的,过了安逸的日子就会产生愧疚的心情,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
虞娘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要把希望寄托于你对别人好,他们会加倍还回来,往往他们连同等的回报都没有。要将有限的精力和财力全部投注在自己身上,哪一日你变得足够强大,他们看到了你自身的价值,会莫名其妙地和善客气起来。
“甚至于你到了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他们还会对你巴结,你之前付出也讨不到的关爱,也会加倍到来。”
她再难忍住眼泪,大滴的泪珠滚落,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每日给他们做饭,赚钱都给他们,以前的脏活累活也都是我在干,他们为什么还是这么对我?我也是他们的孩子啊……弟弟也觉得我对他好是理所应当,从不感恩。”
“因为你弱,他们就会加倍欺负你。因为你善良,他们就会得寸进尺。人的本性不是善的,做好事其实是违背人本意的,所以好人难得,坏人到处都是。”
也许她最开始不懂虞娘的话,可在虞娘离开后,她将虞娘的话反复琢磨了很多次。
而她也做到了局面的逆转,见到了所有人态度的改变。
*
“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不算富裕,但是日子也过得不错。我有钱后,父母想让我把我的产业给弟弟,我没理,他们闹事我就雇人将他们赶走。
“后来我给他们买了一个村子里的宅子,他们也感恩戴德的,这些年里逢年过节便给我送些什么来,弟弟也对我巴结得不行。
“我成亲时便和夫家人说了我的事情,我不会生孩子,他们也不在意,甚至对我客客气气。我从来没有过婆媳、妯娌的矛盾,所有人对我都和和气气的。我如今产子,也是意外……”
徐掌柜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里都是畅快,后来还冷笑起来:“我心情好了,会施舍他们一些,心情不好了,就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也不敢反驳一句。”
江岑溪听完笑着点头:“这个虞娘也是有趣,喜欢管教别人,不过有时说话却有些道理。”
徐掌柜再次提起:“她是为了报恩才留在我家里暂住的,绝非留下作恶,村子里的事情和她无关。”
“山魈是她养的吗?”
徐掌柜喝茶的动作有所停顿,又很快调整过来:“我只知她喜欢上山摘野菜。您也该知道,她失踪前我才六七岁,知道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