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傅西泽把他从衣柜里捞出来抱到床上,那时候的辛瑷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他再也不是那个在足球场上肆意奔跑、张扬热烈的辛瑷了。
可傅西泽的心脏给人揪了一把似的疼,他踏进了他人生最深的深渊,且义无反顾。
他把辛瑷放在床上,都没敢先治伤,而是抱着他柔声哄他:“不疼了啊,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辛瑷乖乖地靠在他怀里,等着他帮他吹吹。
傅西泽“呼呼”吹他脸颊伤口,又问道:“还疼吗?”
辛瑷可怜兮兮的:“还疼。”
傅西泽便接着“呼呼”吹。
闹腾了一宿,辛瑷才睡下。
辛瑷第二天清醒的时候已然从幻象里挣脱,他见到了傅西泽,他压根不知道傅西泽是怎么爬上他的床的,但想也知道怎么回事,他只是一脸阴郁又乖戾地看着这个见过他全部狼狈丑态的男人。
也是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辛瑷病得不轻,辛瑷理应去接受心理治疗,但因为毁容,辛瑷极其排斥见人,而且他对治病很抗拒。
他连整容都很抗拒,既然这辈子都不打算出门,是美是丑有什么关系,他很丑,他知道,但他卧室里也没镜子,他看不到,他不出门的话,别人也看不到。
他默默丑着就是了。
是傅西泽一面盯着他避免他自残,又一面带着他跑国内国外大大小小的医院,一点一点把容貌修复好。
辛瑷做了一场又一场的手术,那时候,辛瑷躺在手术台上,看着那些医生,会有一种他们是画皮鬼的错觉,这些画皮鬼对着他已经破烂不堪的皮,缝缝补补。
辛瑷到底年轻,连整容手术恢复起来也飞快,辛家又不差钱,傅西泽给他找的是海内外最顶尖的整容医生,花了三年,辛瑷的皮缝好了,比起颜值巅峰差了点意思,仔细观察依然可以看到术后疤痕,但他底子太好,哪怕不及巅峰也是美颜盛世。
那一年辛瑷已经二十四了。
在他二十四岁这一年,傅西泽跟他告了白。
辛瑷并不意外,傅西泽必然是很爱很爱他,才会陪在他这样又丑又疯的人身边,又试图把他从泥泞里拉出来。
可辛瑷早已经被多年的抑郁症、妄想症以及一场场手术折磨得千疮百孔,同龄人这个年级依然朝气蓬勃,辛瑷却死气沉沉,他是一潭荒凉的死水。
他拿什么去爱,他又病又疯又古怪又阴郁,他连谈恋爱最基本的稳定的情绪都没有。
他很平静地告知傅西泽:“我给不了你任何东西。”
傅西泽浅浅一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辛瑷,能呆在你身边我就足够快乐。”
于是,两人开始谈。
可即便谈恋爱也不太顺。
辛瑷哪怕调整好了容貌,也从不出门,他无法和傅西泽像是正常情侣那样约会、看电影、逛展览、旅游……
辛瑷左边脸颊、胳膊、胸口被火烧过,又做过很多次手术,哪怕没有任何伤口,但是碰起来他总觉得又敏感又疼,辛瑷不太喜欢别人碰,不舒服。
辛瑷性|欲非常淡,做起来兴致缺缺。
傅西泽在家里陪他看电影看纪录片,又让家里厨师给两人做大餐,他还会调酒。
傅西泽亲密只亲半边。
傅西泽做|爱订好计划一周一次。
磕磕绊绊的,两人感情竟也慢慢稳定了下来。
辛瑷一点一点好了起来,不久之前,他答应了傅西泽,把画送去参赛,如果得奖了就一起出门吃饭庆祝。
那时候,辛瑷想,他可以重新开始,试着当一个正常人,好好生活,好好恋爱。
他甚至可以和傅西泽一起养猫,辛瑷在二楼画室画画的时候,不止一次见到傅西泽喂猫,那几只跑到别墅院子里的流浪猫已经被傅西泽喂熟了,从以前摸一把就挠到现在只要看到傅西泽就熟练地躺好任由傅西泽撸。
那场大火以后,辛瑷头一回开始向往未来。
然后,他人格分裂了。
辛瑷听到自己梦碎的声音。
第2章
辛瑷的人格分裂,其实有迹可循。
被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折磨的时候,在妄想里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的时候,辛瑷不止一次设想过,要是没有那场火就好了,没有那场大火,他大约能活得骄傲又恣意。
这样强烈的偏执,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最正常不过。
但真的人格分裂了,辛瑷又无法承受。
他战胜了抑郁和妄想,又该如何去战胜人格分裂。
他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辛瑷了,他是年近三十的辛瑷。
二十出头的辛瑷,很年轻,哪怕被病痛折磨,依然有着去对抗去挣扎的勇气。
年近三十的辛瑷,只剩下被生活磨砺出的疲惫和沧桑。
再者,傅西泽明显更喜欢他分裂出来的人格,另一个他,至少能让傅西泽快乐,而不是像他一样,不论床上床下,都是一条死鱼。
辛瑷感觉自己就是个由负能量源形成的黑洞,吞噬着全部活人的精神气,傅西泽在他这里看不到一丁点将来。
这个午后,辛瑷枯坐在画室画架前,思考着过去、现在、未来。
直到,楼下传来轿车驶入院落的细微声响。
辛瑷偏头看向窗外,外头漆黑一片,不知不觉,已然夜深。
时间过得真快啊,他竟然从下午坐到了入夜,傅西泽回来了,他也理应有所决断。
辛瑷盯着户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卧室便传来敲门声,老管家应真嗓音沙哑慈和:“少爷,傅少爷回来了。”
辛瑷淡声应:“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老管家便也离开。
辛瑷借着薄暗光线最后看向画架上的画,哪怕现在,毁掉这幅画依旧来得及。
但辛瑷没这么做。
他起身,放下了画笔,也放弃了什么。
辛瑷惯例地去到盥洗室洗手。
恋爱以后,两人搬过一次家,新家盥洗室内自是重新装上了镜子。
辛瑷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己。
白色睡衣,长发散落,苍白阴郁,活得像个鬼。
辛瑷不紧不慢地把手擦干,出了盥洗室,又想到了什么,从床头找到那只长耳兔玩偶,拎着兔子耳朵,下楼,又在楼下品酒区找到了傅西泽。
傅西泽有调酒的兴趣爱好,新家装潢自是更加贴合两人的生活意趣,一楼设了品酒区,又做了酒吧设计,靠墙的柜子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他收藏的酒,吧台的柜子则装满了他收藏的杯子和调酒工具。
男人正在他私人的酒吧调酒,因着刚结束工作回家,他身上仍是白日里的正装,只是比较随意,西装外套扔在一边,黑色衬衫衣扣解开两颗。
他冷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看起来还有点凶,但架不住他长得好,五官清晰立体,面部线条流畅,面无表情地摇酒壶,却也无端端勾人。
见到辛瑷,他眼睛亮了一下,笑着招呼:“过来喝酒。”
辛瑷拎着长耳兔玩偶径直走了过去,坐在吧台前椅子上,他右手手肘撑在吧台上,托着腮帮子,看傅西泽调酒。
傅西泽不抽烟,但是喝酒,也能理解吧,现代生活压力本来就大,他还谈了个病得不轻的男朋友,压力只会更大,自然要猛猛喝酒。
因着每晚都会喝点,调酒自然被他锻练成了肌肉记忆,傅西泽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至极。
凭良心讲,这是个帅得腿软的男人,调酒的时候更是赏心悦目。
傅西泽今晚回来得稍微晚了一些,他听说那个人回国了,便有些心绪不宁,呆坐在办公室半晌,这才动身回家。
恋爱四周年,按理说该庆祝一下,但辛瑷不是个会陪他庆祝的人,他也不敢搞任何仪式和惊喜,因为辛瑷大概率只会无比尴尬地立在那里。
就这样一起喝喝酒就好,只要还在身边就行。
傅西泽看向坐在他对面的辛瑷。
因着常年居家,辛瑷身上是舒适的白色丝质睡衣,那把厚密长发缎一般散落到了腰际,长发下的脸,瘦削、苍白、英隽、漂亮,又隐隐透着一股贵气,但因为常年生病,他眉宇间染着几许阴郁和乖戾。
他右手托腮,头微微歪着,便也可以看到右耳耳垂上塞着枚简单质朴的银色耳钉。
这样的辛瑷,容颜比起巅峰只存十之七八,却也摄人的美丽。
微微仰着脸望着你,令人心痒难耐。
不,应该说,哪怕当初辛瑷毁容,傅西泽依然觉得他很美,又古怪又美丽,贼鸡儿带感,让傅西泽一度以为自己是个性癖奇特萌点清奇的变态。
只是,辛瑷始终不快乐。
他俩的恋爱是建立在辛瑷的痛苦上的。
亲起来抱起来他难受,连做|爱都不舒服。
思绪间,酒已然调好。
傅西泽拿起毛巾细心地擦了擦杯壁水珠,这才把这杯酒推到辛瑷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