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没有把话说得很明朗,但朝见雪一下子就懂了。他们几日不见,他却一上来就是谈正事,是他的错。
也许是月光太凉,玉惟的目光显得凄切,令朝见雪觉得不是滋味。
“诶呀,你想约会的话,早说啊……”他故作轻松地搔了搔脸,“我也是心中着急嘛,你不要多想。”
他姑且把玉惟这种地雷男一般的敏感归为魔气作祟。
被点明了心意,玉惟深吸一口气,主动放开了手,道:“是我失态。”
朝见雪却蹭过去,抱住了他的手臂,笑嘻嘻道:“往后你要是想约会,就不要在信里跟我说的那么正经,大大方方地说‘在湖上备了小舟’,邀我赏月什么的,我也就懂了呀!”
玉惟隐下唇角的那点雀跃,问:“若是那样说,师兄也会来吗?”
他失而复得,对与师兄的重修旧好只觉得不真实,万一师兄又是在骗他,又突然消失不见踪影。
朝见雪安抚说:“来的,当然来的。”
玉惟看着他,雀跃的同时亦有悲伤在撕扯。若是师兄是出于愧疚,因为他魔气侵体,才可怜自己的呢。
他压下喉中的酸楚,道:“我在信中说去往人界也不假,此舟正是去往人界。”
“嗯?”朝见雪探头往船外看,水面粼粼映着月光,声音清澈无比,但是随着船行至湖中间,忽见水下的磷光似璀璨星河,结成了一张硕大的阵法。
“这是……”
玉惟道:“这是玉氏的传送法阵,以水为界,一叶舟当初也是这样隐蔽在东原群山之中的。”
上一次他们泛舟去往一叶舟时,阵法的变换全然隐蔽,在荷花错落间完成了阵法传送。
但现在在这里,朝见雪清楚地明晰了这所谓的传送阵是如何运作。
似有月光为墨,水面为纸,在玉惟的灵力引导下结成阵,而后水面翻转,天河倒悬,小船周身悬浮无数细小的水滴,降下一场颠倒的大雨一般。
朝见雪看得很惊奇,睁大了眼睛。大雨似瀑布倾泻而下,终于归于平静,天地却已经不是那个天地,天幕下多了群山,多了两排齐飞的黑鸦。
还有这般神奇的传送法阵?
小师弟还有什么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玉惟也伸出手,指尖划过寒凉的水面,荡开一层绸缎似的褶皱:“这里便是人界了。”
从前他们去人界要几位师尊开阵,现在已经可以自行前往,朝见雪心道果然岁月不居。
船头支起一盏圆灯,晃晃悠悠地往前荡去,视野尽头,是临水而建的白墙黑瓦,打更的敲打更鼓,边走边喊,已是寅时五更,再过不久就要天亮。
朝见雪深吸了一口人界稀薄的空气——没错,对于玄真界住惯了的的修士来说,人界的空气称得上稀薄,他用力呼吸了几次,也就习惯了。
这个点,已有人界百姓出门支摊,二人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上岸,只能老老实实地等船靠稳。
玉惟先行一步跨上石阶,随后转身,将手递给朝见雪。
朝见雪愣了一下,目光在他手上和脸上移上移下,才反应过来是要他牵着自己的手上岸。
他一个男子,很久没有被这样精心对待,有些惶恐和羞涩,不好意思地推开了玉惟的手,大步一跨,也踩上了石阶,仰头对玉惟说:“走吧。”
末了,玉惟也拾级走在朝见雪身侧,只是方才伸出去的手指收紧,在掌心留下了月牙似的勒痕。
第84章 麒麟(一)
这座城池看上去很是富庶, 来往的百姓脸上不见悲苦,都洋溢着精神奕奕的神采。
二人的姿容在玄真界已是出众,更不必提到了人界。他们只在街上走了走, 就听见诸如“诶呀真了不得”、“天仙下凡了”、“怎么生的”种种惊叹。
听得朝见雪都不好意思了。
他问玉惟:“你听了这些, 究竟是怎么保持不笑的?”
玉惟的眼角尖尖, 其实是一双桃花眼, 只是在外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才没有发挥出桃花眼的魅力。
不过也正因如此,玄真界中对玉惟想对玉惟表白之人都被这副冷清的脸孔吓退了。
此刻听了他的问题, 玉惟也只是挑了挑眼角:“为何不能?”
朝见雪说:“毕竟别人是在夸你。”
玉惟淡然道:“出行在外,不能喜忧形于色,这时玉氏的家规。”
朝见雪懂了。
所以从前他以为玉惟是装,是被夸得麻木成习惯了, 其实不然, 是从小的严苛教育令玉惟养成了不动声色的个性。
他顿住脚步,认真对玉惟说:“你只是习惯了这样, 但你喜欢这样吗?想哭想笑都是不要紧的,也不管是不是在出行在外, 都不要紧的。因为你是一个人, 人有喜怒哀乐是多正常的一件事,你现在更不是那个必须时刻端正的玉氏家主。”
玉惟动容地看着他,连眨眼的速度也放缓了, 情不自禁地唤:“师兄……”
他心中的某个地方更加深陷, 不可自拔。
难得来一次人界,玄真界自是什么都有,但人界形形色色的人与物相较起来有前者难寻的古朴踏实。
一切都是祥和的。
二人走至高处眺望,这城池的布置也是错落有致, 东西南北四方座,最中间一座王宫,城墙上暗红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城墙下则有带水环绕。
只是在王宫最中间,竟有一座类似麒麟的雕像,像是通体用金玉雕砌而成的。
“这个国家信奉麒麟?”朝见雪望过去,太阳的金光打在麒麟身上,闪亮无比。
玉惟道:“应当如此,这里是麒麟国。”
信奉什么就用什么做国名,如此粗暴的取名方式朝见雪也是服气的。
仔细看,就连旗帜上的图案也是角一样的东西。
可是人界真有麒麟吗?
在玄真界,麒麟也只是千年前的传说罢了。
玉惟摇头:“麒麟那般瑞兽需要汲取日月精华为生,如今的玄真界都见不到,更不可能存在于灵气稀薄的人界。”
不过也无需大惊小怪,或者是这里的先民见过麒麟,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种信仰。
“莫檀舟来了人界,便是在此麒麟国,我想莫泽之应当会在这里。”
玉惟掐诀,灵识霎时延展开去,他紧闭双眼,朝见雪等了一会儿,见他微微摇头。
“找不到。”
看他的表情,好像是因为没找到有些气馁,朝见雪安慰道:“找不到没关系,慢慢来吧。每月十五时月圆,人界的灵气会更加显眼些,再大不了,我们等莫檀舟来,来个瓮中捉鳖也好。”
正是因为一时半刻找不到,他们才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这人界的生活。
麒麟国的百姓说起来,都道还好生在麒麟国。
酒楼中的客人侃侃而谈,说隔壁小国的日子苦不堪言,国君横征暴敛,贫苦人家几乎吃不起饭,做了流民在两国交界处讨生活。
“麒麟大人保佑!国君陛下保佑!”众人情不自禁感慨。
一只肚子圆滚的白犬来到朝见雪二人桌边,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地炯炯盯着他。朝见雪看它可爱,捏了片盐水牛肉沾水,喂它,白犬的尾巴摇得几乎要起飞。
同在一界,人与人的差别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
暖风熏熏,再加上人界灵气不足,短短一个时辰,朝见雪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全身都倦倦的。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树上的蝉鸣聒噪,躲在刺眼的日光隙影里只哇乱叫。
有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孩站在树下扑蝉,手拿一根又长又细的竹竿兜网,啪的一下打下去,蝉惊走两只。
“啊——我说了轻一点的嘛……”小孩儿埋怨道。
又要再来。
朝见雪看着有趣,指尖一点,一蝉自动落入兜网,把两个小屁孩激动坏了,也只哇乱叫地举着网往酒楼后的院子里跑。
“师兄…… ”见他眼眸含笑的模样,玉惟也嘴角噙了笑意。
“我小时候超羡慕这样在外面乱跑乱跳的小孩的。”朝见雪忽然感慨而发。
他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玉惟并不知晓,但朝见雪在这个世界也性格古怪,他可想而知师兄没有过这般轻松自如的孩童经历。
玉惟说:“我也是。”
朝见雪疑问地“嗯”了一声。
玉惟认真说:“从前在一叶舟时,我也很羡慕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但他们只能是我的同修,不能是我的同伴。
“后来去了无为宗,我也自然遵循这种长久以来的习惯,你是我第一个想要走近的人。”
他现在居然能这么顺其自然地表白,朝见雪压不住嘴角,笑嘻嘻地撑着下巴看他。
玉惟说着,耳垂上也明显有了绯色。
朝见雪见状,鼓励他说:“嗯嗯,那你告诉我,你何时喜欢我的?”
玉惟别开了视线。
朝见雪在桌下的腿晃晃悠悠地骚扰了一下他,吊儿郎当道:“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我特别想知道的,小惟小惟,小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