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
翌日,朝见雪还在睡。
只是睡梦中不安稳,一会儿是当初他跳下观月台的失重感,一会儿又是师尊的脸、南山秋水的脸、玉惟的脸……
他其实经常能梦见玉惟,他在梦里顶着那张记忆中还较为稚嫩的脸庞,举剑一挥,玄真界灰飞烟灭。
朝见雪从梦中朝自己滚滚而来的烟尘中翻滚出来,一下子滚到了地上,肩膀磕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
他稀里糊涂地睁开眼,往上看去,居然是比梦中更成熟冷峻版的玉惟玉舟主。
对方垂着头看他,目光中竟有一瞬而过的杀意。
朝见雪看得分明,打了个激灵跪坐起来,道:“舟主有何吩咐?”
玉惟道:“站起来。”
朝见雪站了,还是没敢看他。
玉惟又道:“开始学吧。”
说罢,他自坐上上座,开始打坐。
朝见雪抬起眼皮瞄他,就这样?
难道刚才的那种杀意,是他做梦做迷糊了看错?
也有这个可能性。
他拖拖拉拉地叠好床褥,坐到一边开始看功法。
再瞥一眼玉惟。
昨日不是说让他自学?怎么现在真的要朝夕相对起来了?
有这样的师尊,吃喝同住,还浑身放冷气的,要是碰上胆小一点的弟子,岂不是要被冻死了?
“会剑吗?”
朝见雪“啊”了一声,随即支支吾吾说:“不大会。”
玉惟语气平静:“午时随我出去,我带你学剑。”
朝见雪又“啊”了一声。
玉惟的目光看过来,颇为冷冽:“不愿?”
朝见雪连忙摇头:“愿意愿意!舟主教诲,弟子喜极失语!”
只是真的要用剑的话,人都是有肌肉记忆的,他怕自己一不留神露出从前剑法的破绽。更何况,当初在无为宗,是玉惟一直在与他练剑,他对他的剑招与出手的思路全然知晓,再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了。
朝见雪头疼不已,捂着脑袋看那些功法。
“午时前,将这一册的背完。”
朝见雪天都塌了!
玉惟怎么可以这样当师尊!都怪慕元师尊开的好头!
“怎么?觉得我要求过严?”
朝见雪谄媚道:“严师出高徒,弟子愿意的!”
玉惟颔首:“背吧。”
背到痛苦处,朝见雪产生了一种现在就扯开自己的易容伪装扑上去掐住玉惟的喉咙大喊:“背背背背个球啊!”的冲动。
但是不可以。
虽然他觉得玉惟对他还有旧情,但是……
朝见雪不信玉惟会完全偏袒自己。
时间熬到了日光正当中。
朝见雪背得头脑发热,还在辛苦记最后一段,一只修长如玉塑的手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卷。
玉惟柔软的衣袖在朝见雪鼻尖拂过,再听他恶魔一般的低语:“开始吧。”
朝见雪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玉惟面前,开始往外蹦字。
一旦背错,玉惟便会抬眼看他,一看他就明白是错了,赶紧回过上一句。
但总有那么几句想不起来。
玉惟沉声道:“以你的资质,不该遗漏这句,想来是刚才偷懒。手伸出来。”
朝见雪的拳头又硬了。
他想跳到玉惟头上掐他。
玉惟一边长眉微挑:“方才不是说,你愿做高徒。”
朝见雪只好将手伸出去,别过脑袋,掌心朝上。
玉惟掌心出现一把戒尺,朝见雪瞟了一眼,咬紧牙关,半是紧张,半是羞耻。
他心惊胆战地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玉惟动手,便转头看向自己手心,没见丝毫异常。
他易容后的手比他自己的要小一些,颜色也没有那么白净。
但玉惟却看着那掌心,像是在思忖什么。
朝见雪以为是不打了,试图收回手,但又被玉惟抓住了。
戒尺“啪”一下打了下来。
朝见雪飙出了眼泪。
他的戒尺不比慕元师尊的好使,打过后掌心就有一道红痕,醒目不已。
“半柱香后,出来练剑。”说罢,玉惟便出去了。
朝见雪捂着手暗自痛骂,看着自己红肿起来的掌心,咽下一口气:他忍!
等他绑到了人,他也要打他手心,狠狠地打!
出了门,玉惟往传音符中捏了一道诀:“您想得不错,这人的确是易容,他的掌纹极乱。”
对面不多时,传来逸云谷掌门的声音:“你觉得与前日闯进一叶舟的妖有关?”
玉惟道:“是与不是,我若逼他到极点,不信他露不出破绽。”
逸云谷掌门道:“你虽已是大乘,但也须万事小心,若真是妖,最好生擒。让仙门几个长老出面与妖域交涉。”
玉惟道:“多谢。”
“你这孩子…… ”她似还有未竟之语,末了还是作罢,掐断了传音。
玉惟折一支荷在手,偏头看去。
那名不知身份的弟子从白玉楼中走出,身量并不高,但走姿莫名有些熟悉。他踽踽行过来,脊背却没有寻常弟子那种胆怯的弧度,微风拂过背后的荷花叶浪,也拂过他轻灵的发梢。
第76章 复生
惟一剑利, 剑风扫过处结霜,朝见雪力不从心,突然又打了一个喷嚏。
玉惟第三次挑飞他手里的铁剑, 不近人情道:“又往后躲。”
朝见雪心中叫苦不迭, 不躲等着挨剑吗?
他要装成完全不会剑的样子太难了, 拼尽全力做出一个笨拙的样子, 也不能表现得太蠢笨,玄真界要是有演技大赏,他自觉应该得一座小金人。
他气喘吁吁, 对玉惟摇头:“舟主,你让我歇一会儿吧,我真的不会剑,我的手都麻了。”
他举起自己的手, 本来就因为被打了手心有一道红印, 现在又因为握久了剑将虎口磨的红红的,乍一看真是可怜。
玉惟起手, 那把被打掉的铁剑重新飞起来,飞到朝见雪身前, 而后竟然在他的灵力催动下开始攻击朝见雪。
陆仁连滚带爬, 一边躲闪一边喊“救命”,每一次剑尖要刺中,又在玉惟的控制下没有刺入皮肤, 只把衣裳破了洞。
于是乎, 此中的场面就显得很是滑稽了。
朝见雪被逼的好几次差点用出灵力,可是想到还要绑玉惟回去,就忍辱负重地忍下了。他满场地跑,满场地乱跳。
最后, 他看玉惟一个人清清爽爽地站在荷花池边,半点没有因为他的惨状动容,仍然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他恶从胆边生,像是锚定了视线的牛一般,使出一记头槌,朝玉惟猛冲而去。
“舟主救我!”
玉惟睁大眼睛,没有预想到他会这样直挺挺地冲过来,挥指让铁剑暂停,可陆仁已经胆大包天地撞上了他。
他竟有十分大的力气,就连玉惟也一时难以控制住平衡,身后就是荷花水池,二人双双跌进水中,玉惟被压在下面,朝见雪两手撑了一把,同时抓起两把水下的淤泥,慌张地往玉惟胸前抹,边抹边喊:“舟主对不起舟主!我没有控制住!救命啊舟主!”
淤泥也被抹到了玉惟的下巴与脖子上,朝见雪仗着自己装出的不会水的样子,手脚乱舞。
玉惟额上青筋隐现,一手按住他,从水中坐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把他从水里捞起来:“这水不过及膝高,你乱动什么!”
陆仁紧紧闭着眼睛:“舟主我眼睛进水了哇我看不见了!”
只要他装瞎,就可以躲过玉惟的冰冷凝视。
玉惟抬手便摸到一襟的湿泥,他自然是个小有洁癖的人,此时恨不得将这个易容的不知是妖还是人就地解决了,但他还要再等,等他显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玉惟拎他到了回廊上,厉声道:“回去洗干净再来。”说罢,他也匆匆回去更衣。
朝见雪瞄他离去的背影,心满意足地笑开了花。
终于轮到他让玉惟吃瘪,本来的一肚子恼火没了大半,他喜气洋洋地回原先住的地方取干净衣裳。
秦采见到他这副模样,吃惊道:“怎么这样?舟主把你赶回来了?”
朝见雪摆手:“才没有,不小心跌到荷花池里了。”
秦采问:“舟主可有亲自传授你功法?”他希冀的表情明显是羡慕住了。
朝见雪撅起嘴,给他看自己的掌心:“你看,舟主打的。他其实很凶,一点也不会教人,就知道按着我的头叫我背书,还要和我打,让我用剑,你知道的,我不太会用剑,你看,这身衣服上的洞,都是他刺出来的!”
秦采一脸震惊,他完全没有想到陆仁竟在白玉楼中过的是这样凄苦的日子,他的掌心红肿得不行,一看就是受了大罪。
“舟主竟然是这种人!”他愤愤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这玉氏真的如传言中那样,说什么‘声动惟玉寒’,还以为是什么高洁的前辈,怎么这样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