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然而,陆仁唇上一点血痂令玉惟的眉心微微一皱:“你嘴上怎么伤的?有道侣?”
朝见雪矢口否认:“路上摔了一跤,撞在石头上了。”
“那便好,这三十年里,你须得专注修行,不可因情爱分心,可记住?”
朝见雪点头:“记得了舟主!”
玉惟一拂袖:“随我来。”
他带他来到了白玉楼的第二层,朝见雪一踏进去,仿佛进入了知识的海洋。其中无数藏书汗牛充栋,书架一排接着一排,有如浩瀚星河,叫人心生敬畏。
朝见雪回想起曾经被慕元师尊逼着背书的凄惨场景,心中凉了半截,不会现在要被玉惟逼着背书吧?
玉惟往前走了几步,不见陆仁跟上他,回头催促了一声,陆仁才白着一张脸跟上来了。二人走进里间,朝见雪一看,这回好,没有外面那么多书了,只有三卷书册。
玉惟道:“这是我编纂的寒魄苦莲功法心得,你如今入门已不必再学,就从第一卷第二辑开始看起,往后也住在这里,若有不懂之处,上来找我。”
说罢,他就离开了,留朝见雪一人对着这三卷书面面相觑。
他打开来看,竟是玉惟亲笔书写。
这洋洋洒洒不知有数十万字,墨水偶有洇染的痕迹,可以想见玉惟提笔沉思的模样。朝见雪席地而坐,看着看着就看入了迷。
字如其人,此一番清隽暗藏苍劲的字迹,朝见雪许久未见,只觉赏心悦目,比他自己的字要好上许多。
没有过许久,他听到动静,往窗外一瞥,看见玉惟飞身出去,又是去了隔水而建的那个小院。
朝见雪扼腕叹息。
他真是犯了大错,他有罪。
他把好好的一个清冷小师弟逼成了夜里睹物思人的变态。
叹息归叹息,他重新叠好了书卷。
他来白玉楼可不是为了功法的。
他手腕一提,抖出袖中一瓶药水。
青荼柳连夜赶回的妖域,要来青氏长老的毒炼制而成,无色无味,一瓶混入水中,保证玉惟昏厥过去,能够晕上十天半月。
朝见雪悄悄走上三楼,玉惟没有设下禁制,直接让他推开了门。
他的视线迅速锁定在桌案上的一壶茶水上。
朝见雪拔开手中瓶塞,掀开茶壶盖,不假思索地把药水一股脑倒了进去,还不忘盖好后重新摇晃均匀。
他心惊胆战地回到楼下,等到三更,玉惟回来了。
他在装模作样认真看书的朝见雪身边停留片刻,道:“修行需劳逸结合,睡吧。”
朝见雪点头称是。
脚步声上去了,他瞄向玉惟的背影。
只看见了一截衣角的影子。
他挪过垫子就坐在楼梯下,玉惟房中的灯烛一直亮着。
朝见雪等啊等,楼上好像没有了动静,他于是悄悄摸上楼梯。
“舟主?”他声似小猫一样的唤。
没有反应。
朝见雪心中暗喜,推开门,玉惟果然坐在桌边,面前一盏茶水,他一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似是昏晕过去了。
他慢慢靠近,再叫了一声:“舟主?”
玉惟还是没有反应。
朝见雪伸出了魔爪。
手指刚要碰上玉惟的肩膀,玉惟却骤然抬手,捉住了他的手臂。
朝见雪吓了一跳,简直魂飞天外。
他结结巴巴地“舟”字吐了半天,玉惟的掌心滚烫,唇紧抿成一线,眯着眼看他。
半晌,他斥道:“大胆。”
朝见雪觉得他的状态非比寻常,怎么目光不似聚焦却还有力气,难道是蛇毒又出了问题?他又失败了?
“谁准你进来的?嗯?”玉惟的手越收越紧。
朝见雪吃痛,定睛往桌上一看,那盏茶的茶汤颜色好似不对头。没有这样干净无色的茶汤的。
他细细一闻,是酒味啊!
玉惟根本就是醉了。
他没有喝茶壶里的茶水。
玉惟从前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醉态,如今朝见雪才知道,他醉后是这样的。眼神能看得人发毛,双睫的阴影压下来,明明是光风霁月的样貌,却似一种能饮血剥皮的鬼魅。
朝见雪与他僵持不下,只好堆上笑容,真诚地对玉惟说:“舟主,我就是想上来问问明日何时拜见你?”
玉惟盯着他赤诚的目光,似是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只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要在里面找出什么东西:“你…… ”
这种视线仿佛能洞穿朝见雪的伪装,看清易容下的真实样貌,朝见雪怂了,他别过眼睛,看向桌上被当成酒杯的茶盏:“舟主饮的什么?”
这一问唤回了玉惟的稍许清醒。
他放开了他,低哑着冷声道:“出去!明日不必拜见。”
朝见雪胆子还在,狗腿地从桌上再拿一盏空杯,从茶壶中给他倒了一杯。
“舟主,喝酒不好,喝酒伤身,还是喝点清茶润润嗓子吧?”他毕恭毕敬地捧到玉惟面前。
既然他没有喝,朝见雪决定现在哄他喝。
他认定玉惟心善,不会在弟子的一点小小关心面前拒绝。然而,玉惟眉心捏紧,似是在忍受什么痛苦,没有接,朝见雪再凑近一点:“舟主,喝点茶醒酒?”
“我不想说第三次,不必。”玉惟扶额。
朝见雪轻易不愿放弃,把茶盏放到桌上,道:“舟主身体不适?我给舟主捏一捏?”
说着,他绕到玉惟身后,试图去碰,但突然一道凛冽的寒意裹挟着他,将他往外推,朝见雪惊慌地喊出了声“舟主!舟主!”,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脚一个劲往外走,最后大门“啪”的一下,朝见雪被门风吹闭紧双眼。
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火气蹭蹭上来,弟子给的茶都不愿喝,玉惟这样还怎么收徒!
早知道刚才强灌了!可恶!
他深呼吸了两次才平复,告诉自己:第二次失败了,不要紧!这还只是第二次,不抛弃不放弃!
今日挑选的时机不太好,谁知道玉惟回来居然会喝酒!明明以前那个乖乖小师弟不怎么喝酒!
朝见雪憋着一股隐隐的恼火,下楼去自己的书堆里睡了。
明日再来看有没有晕!
月光寒凉,夜风将窗扉吹开半扇。
一声清脆的鸟鸣让玉惟移去了目光,窗棂上站着一只通体雪白色的小鸟。
小鸟常来,玉惟眸中的冷色淡去许多,手指微抬,小鸟便雀跃地飞来,站在他指节上歪着头瞅他。
“你信他真的死了吗?我不信。”玉惟看着它说,声音似呓语。
“若是死了,为何一点骨头也没有留下,我在墨湖中翻过数次,会吞噬灵物的大鱼我也杀了,都没有找到。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骗了我以后,就这么死了?”
小鸟小黑豆似的眼睛眨了眨,一跳跳至桌上,伸头探脑地往茶盏里看。
茶水水面映出它鼓鼓的两颊。
玉惟复拿起另一只盛了酒的盏,一饮而尽。
“我不信他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性命。他那样的骗子,一定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你说他会去哪呢?嗯?”
小鸟虽生在一叶舟仙境,天生有稍许灵智,但依旧是听不懂玉惟说话的。它似是觉得渴,低头在茶水盏中饮啄。
“他是不是害怕会被杀,所以不愿出现?没关系的,待找到了,我会将他好好的藏起来……你说,我是不是被妖蛊惑了心智?明明被那样的骗了,还是念念不忘…… 我是不是真的有点疯了?”
小鸟抬起头,黝黑的豆豆眼中映出玉惟苍白的一张脸,他眼中似有未明的异光一闪而过,小鸟看不懂。
但玉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之处,他咳嗽了一声,闭了闭眼,异光顿时消失不见。
小鸟清脆地叫了一声,而后往前走了几步,复几步。
忽然,它跌撞了一下,随即从桌沿滚下来,滚进玉惟伸过去接住的掌心中。
玉惟抬起手,蹙起眉。
小鸟未死,只是周身本就微弱的灵力一下子全无,翘着脚不省人事。
怎会如此?
玉惟的目光落在方才它饮过的茶水上。
是陆仁倒的那一杯。
玉惟拿起来,目视其中澄澈青底的茶水,细细一闻,并无不妥之处。
但他细想了想,还是带着茶盏飞出了一叶舟。
逸云谷中,夜深露重,浓雾总是未散。
玉惟的到来令逸云谷掌门微微惊讶,打了哈欠:“玉舟主怎么现在来了?这个点请我喝茶?”
她一瞥他手中的茶盏。
玉惟道:“深夜叨扰,是想请教掌门这杯中之物。”
掌门露出一种“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的表情,碍于一叶舟舟主的面子,只好拿过去仔细地闻:“这不就是茶……”
话说到一半,她一怔。
“你等等!”她瞬间精神百倍,对玉惟撂下这一句,转头进了自己的炼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