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记忆中,玉惟是个卷王。
既勤奋又天赋高,不是一般的卷王,是卷王中的卷王,卷王之王,卷王中的佼佼者。
被这般调侃,玉惟也不生气,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藏无波的暗河,似笑非笑,只是朝见雪在其中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异样的情感。
他觉得自己是猜中了。
玉惟这种人,定然有自己的秘密。
他继续找话题道:“说到输赢,你不据理力争,叫我白白损失了一笔钱财。”
他摸出那张押注字据,白纸黑字“上品灵石一块”。
玉惟目光淡淡:“叫师兄失望了。”
“哎其实我后来看形势不对,赶在最后关头又买了一张莫泽之赢的,你猜我买了多少?两块上品灵石哦。”
玉惟平淡道:“师兄审时度势。”
朝见雪越看他越有嘴贱的冲动:“你是木头还是石头做的不成?你从小就这样吗?被随意押注又改注,被这样随意比较就不生气?你是不是人啊?”
“……”
他看着玉惟,玉惟看着他。
末了,玉惟浅浅呼出一口浊气。
“师兄,”他用淡漠如冷玉的语气道,“你说的这些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自然不会为了不重要的事耗费心神。师兄快些走吧,将近黄昏了。”
朝见雪懂他催促之意,笑道:“其实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玉惟道:“师尊吩咐。”
小师弟永远得体有礼,找不出错处。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有白切黑的可能!
这一折腾,两人拐过弯曲山道,果然见发紫稠丽的霞光,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染红了。
朝见雪走在前面,玉惟原本只垂眸看着地面,可目光微微上移,他显然看出朝见雪步伐有异,深一脚浅一脚的虚浮。
他玲珑心思,转念便想到今日朝见雪亏空了灵力,还顶着沈渡元君的威压施法,定然已是强弩之末了。
要是莫泽之再撑得久一些,说不好结果如何。
行路都已费劲,方才还与他这么多话做什么?
朝见雪从未与他说过这么多话,即使以前暗戳戳地不喜他,也不曾敢当面这般不客气。
玉惟视线再上移。
霞光中,朝见雪鬓发已稍稍汗湿,呼吸不稳,因灵力亏空而脸色苍白,却又因累极浮现红晕,恰如天边霞色,艳丽无边。
“看我做什么?”朝见雪竭力没让自己气喘吁吁,在玉惟面前落了势头。
玉惟觉得自己第一次有了疑问的冲动。
“今日师兄可想过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朝见雪道:“想过,大不了就是死,但我有这么多灵器可用,不报仇岂不是可惜了?众目睽睽之下叫他承认的机会可只有这一次。”
玉惟淡声道:“师兄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为了报仇可以赌命,明明快要走不动路还要逞口舌之快。
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却是这样有生命力,同这霞光一样色彩浓重。
朝见雪却心头一跳,他骤然想到修仙界是有夺舍邪法一说的。
要是与原主反差太大,会不会被当成夺舍?
玉惟破天荒话多,又问:“值得吗?”
朝见雪别开视线:“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我就是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死了一次就是清醒,我做的所有事情只随我心意。我刚才对你说那些话也只是好奇,若是以前有冒犯……你别放在心上。”
“我并未放心上。”玉惟摇头。
朝见雪心想谁知道你是不是表面笑背后捅刀的角色,又找补了一下。
“还有啊,我刚才胡诌的,我没有改注押姓莫的赢,小师弟,我们是亲师兄弟,我当然是盼你赢的!”
亲师兄弟……
玉惟默念了这四个字,怪异。
第6章 师门
亲师兄弟……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盘桓在玉惟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一直到隔日见到南山,南山神秘兮兮地问玉惟:“朝见雪怎么样?”
玉惟道:“师兄指什么?”
南山道:“你不觉得他变了许多吗?你与他一起回去,可有发现什么?他竟有胆子和魄力当众重伤莫泽之,证明了自己清白,倒是让我觉得他有种。听说天摇宗使者昨夜与掌门谈了许久,才将此事按下来的。”
玉惟徐徐收好今日要学的典籍书卷,没有回答。
南山自顾自一乐,“我记得以前他都是不搭理你的,和你有仇似的。昨日倒是——”
前头的秋水师姐托腮转过头来,与玉惟玩笑道:“要说昨日,说不好也是朝见雪替你出头呢?”
南山“啧”了一声:“师妹你别瞎说,他有这么好心?”
秋水脑中最是天马星空,笑眯眯对玉惟道:“你往好处想嘛,朝见雪对你最特别,每次盯的都是你,说不定是还挺喜欢你的。”
“哇别说了师妹!真受不了你,我要向师尊告发你暗藏了一柜子人界的风花雪月话本!”南山被她的发言毛骨悚然到。
秋水气得来揪他的头发,顷刻间两人斗了一番法,一路斗到浮仙山藏书阁,要上这一日的早课。
推开书阁的大门,里头已有了两个人影,两人一见,立刻规规矩矩站好,齐声喊了一声:“师尊。”
玉惟慢一步踏进堂中,抬头:“师尊。”
只见慕元背手而立,对他们点点头。另有一人蜷在桌案前,穿自己的金缕月白绸衣,发尾打结,看上去背影萧瑟。
桌案上,堆得高高的书册,令人见之色变。
这案前的人转头,眼下挂着两片青黑,满是哀怨。正是朝见雪。
慕元凉声道:“你自学你的,要追上你师弟师妹的进度,一天至少背下两本。”
朝见雪敢怒不敢言,小声道:“不是说关我禁闭……”
天还未亮的时候,他被师尊揪起来,毫无抵抗之力地带来了这地方,一堆书就如同天女撒花朝他砸下来。
说是为了让他能自保,必须往死里修行。
慕元理所当然道:“自是要关你禁闭,就在这里关你禁闭。”
朝见雪已看了几页鬼画符一样的天书,头疼欲裂,登时眼眶湿润。
他吸了吸鼻子:“我爹呢?”
慕元道:“栖山真君已回伏魔关。”
完啦!
朝见雪只好幽怨地继续看下去。
慕元对其余三人道:“不用管他,你们将今日早课功法背熟,各写一份心得给我,便可走了。”
于是,三人坐定,唰唰唰写完了心得,相继离开。
等玉惟写完,慕元扫过他的笔墨,道:“今日慢了些,可是有哪里有惑?”
师徒二人在另一边一问一答,朝见雪则垂眸看着纸上的蝇头小字,这些小字好像各自长着翅膀从他眼中飞走,隔壁玉惟与慕元的交谈倒是入耳。
只听玉惟说了些高深的句子,慕元言简意赅地为他点拨几句,朝见雪还不知道那几个字是哪几个字,玉惟就已经明晰,有了领悟。
人比人气死人。
又听慕元道:“玉惟,辛苦你留下,替我理些卷轴。”
朝见雪又是一阵幽怨。这下要在玉惟面前出尽洋相。
他并非不懂师尊用心,无奈没有基础,用力地记,努力地想,也半天背不下几章。
慕元的茶添了一盏又一盏,仍是耐心十足。
“这些都是无为宗心法的基础要义,须得会背才融会贯通,再来。”他道。
朝见雪头昏脑胀:“师尊,我错了。”
慕元皱眉:“昨日不认错,今日反倒认错?”
朝见雪苦哈哈期盼道:“师尊,要不还是关我去水牢吧。”
“手拿过来。”
朝见雪不明所以,真的伸出手去。
只听“啪”的一声,一记灵光打在他手心,疼的他“啊”出声,头脑立时清醒。
听到动静,玉惟眼皮一跳,朝二人看去。
他们几个弟子刚开始的时候,也会这样被惩戒,许久不见师尊这般严厉,他很是意外。
看来师尊是下了决心要朝见雪修行。
日头已经偏西,夕阳红光照进室内,微风吹得打开的书页上下摇晃。
朝见雪缩着手,嘴中磕磕绊绊地往外蹦字,目光躲闪,不时顿住,难捱地舔一下自己唇瓣。他的侧影映在玉惟专注的瞳底,片刻后又被师尊的背影挡住。
玉惟低下头,拆开下一份卷轴。
过往二十年祓除的妖魔集册,成条成目,该要分门别类归整……
入魔之人或妖面目可怖,在笔墨中化相万千。
朝见雪声音不大,却很入耳。他分了心,娴熟地在心中与朝见雪一起默背。
又背错了。
“啪”——
背错处就打,这才记忆深刻。
一张青面妖魔跃然显露,玉惟抬笔划去其无用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