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衣绛雪决定不接他的话,“哼 。”
他纤细的手臂收回时,还恶作剧地拽了拽书生的青丝墨发。
裴怀钧失笑,一撩衣袍,就拾阶而上,将手中丧帖交给童子。
他一揖,温雅客气:“裴怀钧,家住乐游坊肆十肆号,特来恭贺张老太爷,魂归幽冥。”
他在照着丧帖说话。
毕竟,鬼丧并不能用常理判断。
至于他为何受邀,裴怀钧也有猜想:大概是那前朝古宅的位置就在肆十肆号,也算是张家主人的鬼街坊。帖子送去的是特定地点,不是邀请特定的人。
宅中鬼怪并未完全浮出水面,但有厉鬼镇宅,问题也不大。人和鬼可以相安无事一阵,等到红白煞结束后,再作打算。
核验丧帖后,两名纸扎童子僵硬地向两侧挪动,放行。
“果然,只有手持丧帖才能进来。”
裴怀钧通过门槛时,手中提着的油灯燃烧着跳跃的绿焰。
只要不变色,就代表他的举动还算安全。
衣绛雪是没被邀请的不速之客,本是进不来,但书生的紫气能遮掩鬼气。
他附在书生身上,也安然通过。
衣绛雪抬头,轻轻蹙眉,似乎有所感。
他们进入了另一只鬼的更深层鬼蜮。
衣绛雪:“别的鬼的地盘,不喜欢。”
裴怀钧眼神冷凝,唇边却悬着笑:“小衣,能感觉到这位‘张老太爷’,大概是什么级别的鬼吗?”
衣绛雪对等级划分并不敏感,但给他一个坐标系,也能大致估算出强弱。
厉鬼想了想,缓缓从他背后伸出苍白双臂,向两侧张开,比出好长一段距离。
衣绛雪歪头:“这里的鬼气,大概比那尸香鬼母,强这么多。”
这种表达,也太抽象了点。
裴怀钧无奈片刻,循循善诱:“……换成个数呢?”
衣绛雪想了想:“嗯,不过百?……我说的,是张家,不是一只老鬼。”
单打独斗的鬼,多数情况,恐怖程度并没有那么高。
那窃夺神庙的尸香鬼母本尊仅是一只,余下的,不是它分娩出的小鬼,就是鬼宠和鬼仆,本质都是衍生品。
杀了伪神本尊,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如果整个张家全都是独立存在的鬼怪,张老太爷作为宅邸主人,具有统御鬼怪的能力,情况就会复杂的多。
恐怖的叠加,远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何况,现在还没到头七。
裴怀钧:“小衣,杀得掉吗?”
衣绛雪点头:“还行。”
虽然他评估这张家太爷很强,但也仅是难对付的范畴,衣绛雪并不觉得打不过。
这是一种鬼的直觉,往往很准。
裴怀钧估算也差不多,光是一座张家宅院,就已经很难处理了。
这还要算上红白撞煞的变数。
万一没拦住,恐怖程度不知道会翻多少倍。
他没有亲眼看见红煞,也不知那场王家婚仪上的鬼怪,是不是和张家同等水平。
“想来,红煞应该差不多。”
裴怀钧想起互相冲突的规则,“如果差距很大,禁忌里不会存在这种红白煞互不相让的情况。”
衣绛雪的重点却偏了,沉思:“不知道红白撞煞会是什么味道?混合口味?会不会又甜又辣,很难吃?”
裴怀钧:“……也许,鸳鸯锅?”
旁人撞上红煞白煞,都是九死一生。
衣绛雪这只状况外的厉鬼不一样,他是来吃自助餐的。
张家四处都点缀着白色花圈、纸扎人偶、白纸黑字的挽联。
庭院里的白花绸带坠下,悬着纸人的头颈,伴着纸钱飞扬,格外诡谲。
白惨惨的香烛点在路两边的供台上,照着背后神龛。
裴怀钧提灯照亮,俯身看去。
神龛里供的并非神像,而是各种形状怪异、凶残恐怖的鬼兽,只是现在没到时间,还未苏醒罢了。
“……这些都是鬼兽,等等,小衣,你做什么?”
“开盲盒!”衣绛雪举起一个神龛,开始来回摇晃,差点给鬼兽摇出脑浆来。
里头的鬼兽雕像叮呤咣啷的,撞着神龛。
就算不复苏,都能给他摇醒。
刚刚被从睡梦里摇醒的鬼兽一瞪铜铃大的眼睛,似乎想要从神龛里爬出来,狠狠地把对方吃掉。
但看见那红衣大鬼黑洞洞的眼睛时,顿时又把眼珠乖巧地闭上了。
它没睡醒!被摇死也不出来,坚决不!
裴怀钧叹了口气,温言安抚:“……小衣,先不论是什么品种的鬼,能不能吃。刚苏醒的鬼,也得醒一醒肉,不然会很柴。”
“何况,这是别人家养的鬼兽,现在也没条件烹煮,你不会想吃生的吧。”他继续劝说。
神龛里的倒霉鬼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天啊,他没醒,他不需要醒肉。
“对哦。”衣绛雪很有做客的礼貌,把神龛放回原处。
“未经主人允许,吃别人家养的鬼是不太好。那我去问问主人。”
“而且,生的不好吃,还要借厨房。”
衣绛雪转头:“那老鬼在哪里,我是不是得去敲棺材板?”
裴怀钧提灯笑道:“嗯,他睡在里面,敲棺材板,大概也就等于敲门吧。”
一人一鬼徐徐远走了。
其他神龛里的鬼兽,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看着那脑浆都要被厉鬼摇出来的倒霉鬼,露出庆幸之色。
“那位红衣大人,虽看不穿等级,毫无疑问,他是一位大鬼。”
“鬼口逃生,这是生前积了大德吧。”
“现在的客人,太有礼貌了。感恩。”
第20章 红白撞煞(5)
衣绛雪混进来吃自助,并不打算一直附在裴怀钧身上,而是化为人形飘荡。
裴怀钧也明白,衣绛雪是个红衣厉鬼,在鬼怪眼里是没有被邀请的,不宜光明正大地混进宾客里。
禁忌里说,不会有“穿着红色喜服的女子”。
虽然衣绛雪不符合“喜服”和“女子”两条,但是红衣在白事里始终是忌讳。
红白煞还未相撞,暂时不要在没摸清楚情况时,就擅自挑战禁忌。
衣绛雪自由活动时,就什么都想摸摸,是个活泼的好奇宝宝。
时而戳戳香烛,时而拽拽白幡,甚至还在写着“极乐登天,魂归幽冥”的挽联上乱涂乱画。
“这个乌龟像不像!”衣绛雪高兴地拽拽他,给他看王八。
挽联气到无能狂怒,“哗啦啦”地渗血,似乎要显出灵异。
裴怀钧不觉有什么,反而纵着他,一本正经道:“小衣虽然凶煞了一点,但他刚诞生,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他这么可爱,有什么错呢?”道德绑架x1
裴怀钧认真斥责小气挽联:“再说了,大过年的,来都来了,还是孩子,让小衣玩玩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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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联气的快要化了,呕血三升:……谁和你大过年的!
庭院里的异常虽多,却不足以干扰厉鬼,反而像个游乐场。
小衣在须弥山底下闷久了,让他放放风,倒也不错。
裴怀钧提灯,拽着衣绛雪指尖延伸的红线,见厉鬼轻盈地往天上飘去,似乎要从上空俯瞰整座宅邸。
裴怀钧温声笑道:“小衣,不要飘太远。”
他把红线在腕间绕了两圈,还时不时拉扯着,免得小衣牌风筝飞远了。
衣绛雪:“嗯!”
鬼风筝轻飘飘地飞着,俯瞰整座张家宅邸。
衣绛雪划拉空气,衣袍展开,惊奇地说:“这宅子,真的像个棺材诶。”
鬼太轻,被风吹跑,飞远了,书生就拽拽线。
鬼风筝又飘回来一点。
衣绛雪将附近看完了,没什么特别的,于是撒欢:“书生,我出去玩玩哦。有危险,你在红线上滴一滴血,我就回来救你。”
裴怀钧失笑:“好。”
暗处的窥伺:“……”放风筝呢?
怎么会有人随身带厉鬼,还点着一只伪凶级鬼怪的本源当油灯啊!
不是,他们就不懂了,来灵堂放厉鬼风筝是什么地狱操作。
什么人啊!吓死鬼了!
把小衣放出去玩,裴怀钧也不急招他回来。
腕间却始终系着红线,牵引厉鬼归来的方向。
他独自穿过幽曲恐怖的回廊,抵达到达一处开阔的庭院。
环视时,香火缭绕,白事氛围浓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气息,
五更天,灵堂开门。
现在还未到吊唁的时刻,已经有宾客在庭院等待了。
裴怀钧把红线缠在手腕上,用白色大袖遮住,先混进去。
丧服宾客有序地排列着,他数了数,大约有三十来个。
油灯燃烧的越来越厉害,还是保持着绿色。这里有很多鬼,但是都沉寂着,暂时没有攻击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