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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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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巨大的迷茫淹没了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开始吃得很少,甚至不吃饭,一次集体运动的时候他轻度中暑,被安排蹲在树下看着大家围着操场跑步。
      同样在树下休息的还有一个骨瘦如柴的犯人,他凑过来用胳膊肘撞撞周羚。
      “哎,你怎么了?”
      周羚扫了他一眼,监狱里都不叫名字,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胸前的编号是0213。
      就在男人以为周羚是个哑巴的时候,他淡淡地答了句:“中暑。”
      男人笑了:“我先天性心脏病。幸好,不然大夏天跑步晒死了。”又说,“你多久?”
      在监狱里大家都爱把询问刑期当做破冰的开场白。
      周羚低着头回答:“三个月。”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嗨,你这个年纪,调皮捣蛋吧?不是啥大事。我也快,还有两年,我有个兄弟在c区,那边可就长了。”
      周羚把头抬了起来,头发都剃光了也还是一张很俊的脸,但眼神直勾勾的,盯得人瘆得慌,男人抬手挠了一下头:“咋滴了?”
      “有没有办法到c区那边去?”
      男人瞪着他,然后干巴巴笑了一声:“你有病啊,去c区干什么?”很快又自己猜了一个答案,“你也有兄弟在那边?”
      周羚垂了垂眼睛:“嗯。”
      “都进牢里了,就别管那个兄弟情了,大难临头各自飞吧!”男人安慰他说,可很快他看到周羚失落的眼神,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不过……你要是真想关到那边去,我听说经常闹事的刺儿头,会单独关,c区都是单间,没准可以关到那边去。”
      周羚开始在监室里频繁挑事,有时候在食堂,甚至图书阅览室。
      他知道有两个大哥一样的人物,只要主动招惹他们,他们的小弟就会蜂拥而至,注定会引起大范围的躁动。
      第一次他被人推倒在地,无数的脚和拳头落下来,精准地朝他最柔软的腹部袭击,他吐了血,感觉自己的胃都要被踢烂了。
      第二次他学会像虾一样躬起脊背蜷缩起来,咬紧下唇,用双臂抱着脑袋避免被打死,后来混乱里有人用枕头捂住了他的口鼻,他脖颈上的青筋全爆出来,脸色铁青,要不是狱警及时冲进来,他差点就死了。
      第三次他学会了反抗,他打起架来是真不要命,大家害怕得纷纷退开,直到有人背后偷袭,用削尖的牙刷柄戳刺他的后背,顿时血流如注,生生缝了八针。
      他想用血肉换一个机会,但是没有,他一直没有得到关押到c区的安排。
      直到出狱后,他走出监狱的大门,他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抽烟,等他站起来的时候,他想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吴关也从这道大门里走出来。
      这之后他把珍珠接回来,四处打工赚钱,先把之前打碎玻璃的钱赔了。再赚的钱,花不掉的,他就捐给周沅之前总去的那家福利院。
      这五年他唯一的慰藉是偶尔去图书馆读书,除此之外没有享受,没有娱乐,没有生活,他拼命锻炼身体,练习刀具和拳击,都是为了这一件事,为了有朝一日吴关从这道门里走出来。
      他曾施加给他姐姐的,他将千倍百倍地奉还。
      听完周羚说的这一切后,宋明栖终于知道对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案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地方如此符合预谋犯罪的要素,符合犯罪心理的侧写。
      而且他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因为周沅,周羚不可能是矿业家属楼案的凶手,他绝不会做出伤害无辜女性的事。
      宋明栖觉得胸口很闷,等了好久才重新找回了呼吸:“所以20号是吴关出狱的日子?”
      周羚没否认。
      “你怎么知道20号这个日期的?”
      周羚答:“我有我的办法。”
      宋明栖又问:“你那天打算干什么?”
      “我会去监狱门口等他。”
      “杀了他?”
      周羚抿了抿嘴唇:“我只想知道我姐姐在哪。”
      “他如果还是不说呢?”
      “我会绑架他,关起来。”周羚用最平淡的语气说,“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喜欢练小刀……韧带、脾脏、胆囊,面积都很小,但只要足够准,就能带来剧痛却不致死。”
      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会一刀一刀地折磨他,直到他开口。”
      宋明栖看着他的眼睛:“如果他至死不说呢?”
      “那他就下地狱。”周羚紧了紧腮,“当然我也会下地狱,到了下面,我还是会问他同样的问题,我姐姐在哪。”
      他打算生生世世追问。
      宋明栖感觉胸中千斤万斤重,其实他们殊途同归,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都是为了找一个地理位置。一个经纬度。
      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劝阻他人以身入局。于法理是不该,于情理,他是她的家人,他誓死要找到她,又有什么错呢?
      宋明栖喉咙很堵,过了很久,他没什么把握地说:“你不要犯糊涂,再给我一点时间。”
      “宋明栖,你和熊老师都是好人。”周羚深深地看着他,“但这是我要解决的问题,你们已经背了五年,背够了,更不用一辈子背着。我对我姐姐有责任,你们没有。”
      “所以你更要想想你姐姐,她不会同意你为她做这种事。”
      “这种话我听过很多。什么替我姐姐好好活下去,走出法庭的时候别人都是这么跟我说的……”周羚的眼睛很红,发狠似地讲,“但我做不到!她为什么不能自己活下去,为什么要我替她?宋明栖,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只讲这一个道理。”
      这一刻宋明栖无比明白,他不可能说服周羚,就像霍帆也不可能说服他一样。他们本质是一样的人。
      周羚说完这一切后似乎就不打算再多透露什么了,他把手机卡还给他,然后从地上捡起小刀收回裤兜里。
      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孤独,虽然他一直都如此,但这一刻尤其。宋明栖突然产生一种预感,就是他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你要去医院吗?”宋明栖的问题尽量显得平常,“你头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
      周羚抬手摸了摸,但没有摸准,又释怀地笑了一下:“这次是真的吗?”
      “什么?”
      “关心。”
      宋明栖张了张嘴,他第一次意识到,可能不是“这次”,是“每次”。“是真的”三个字好像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周羚可能也觉得自己太过矫情,笑意更大了些:“没事,我知道了。你可以自己打车吗?”
      “我开车来的。”
      “好。”他看起来无话可说,只得又说了一遍,“今天对不起……”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发现此时不管说再多道歉的话都是徒劳,他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和吴关有所了断之后,他就会去自首,他和宋明栖之间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也不抱被原谅的希望。
      他慢慢俯身捡起那袋被踩得稀碎的猪仔饼,拍掉塑料袋上的灰尘,拎在手上:“你回家吧……请你不要告诉警察,然后就……回家吧。”
      第40章 新型电车难题
      宋明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凭借本能,浑浑噩噩地翻出药箱,将身上的几处挫伤和淤青涂上药膏,然后昏睡了整整一天。
      当他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时,恍惚以为是再平常不过的工作日,但很快他想起来,他经历了残酷的一天一夜,有人要去做一件非常糟糕的事,而这件事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周羚放他走其实很不保险。
      宋明栖仍然有极大概率报警。他对他的囚禁和伤害,还有他的计划,在宋明栖心中,法理大于情理,情理要在法理中寻,私刑不可取,他不会不清楚其中利害。
      但周羚还是选择相信他,让他走了。
      这无异于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中。
      之前他无数次想要把这个有犯罪倾向的危险分子送进监狱,现在他证实了他的想法,可他竟然下不去手了。
      他大脑里的每一个细胞都万分活跃,积极调动着和周羚相处的一分一秒。
      他回忆起在那本《恶意》里和他对话的周羚,其实如果没有发生2o10案,或许周羚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好学的、有点酷拽的大学生,他可以和别人一样在大学校园里享受无忧无虑的青春。然而如今的他,为了找到姐姐的所在,只能用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日复一日地准备、策划一场绑架和谋杀。
      宋明栖何尝不知道,一旦报警,他就毁了周羚的努力,毁了周沅案的真相,吴关会在20号那一天走出监狱大门,深深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然后再物色下一个受害者。他也辜负了周羚的信任,他会对他心生怨恨,并且此生无法释怀。
      这是什么新型电车难题。
      都说人命的重量应该相等,可当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和一个无辜善良的人一起躺在铁轨上时,人心还是难免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