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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同一时间,某种无形的存在舒展开筋骨,它穿过门窗,穿过花园,以闻绛为起点,如铺开千百条触手,如扬起千万条藤蔓,转瞬之间笼罩温宅。
      信息流交错奔涌,变得庞大而杂乱,闻绛没漏过温天路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和手部的轻微颤抖,对方啰嗦了那么多句,但分明他才是最期待表演登场的人。
      50,60,70.....
      异能值不断飙升,但宅邸里没有哪里发出警报,因为它始终保持着稳定,不符合紊乱检测的标准,如最危险的怪物,最该清楚自己的每一个关节要如何摆动。
      75,80,85......
      温家的主宅,年轻人们正在开最新的赌局,赌注是每个人今天选中的“贴身玩伴”,热闹的氛围里,几个a级的人忽然皱了皱眉头,警惕地四处张望。
      “怎么了?”阶级更低的能力者对此浑然不觉,只疑惑的拿胳膊捅了捅身旁的人,“紧张兮兮的干嘛?”
      “......说不上来。”那人转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道:“感觉不太好。”
      “这就喝多了啊?那你待会儿.......”他扫了眼沙发边跪坐的人,意味深长,又忽然嗤笑了一声,悠悠感慨:“唉,还是今天下午过去的那个好看,这么一对比,感觉剩下的这些没滋没味的。”
      “别想了,人和温天路待着呢。”a级的人调侃道,被这么一打岔也重新变得放松,可惜不到两秒,他的眉毛就又紧紧拧在一起,脸色也变得难看:“不对,我觉得越来越糟了......”
      “是不是越来越热了?”
      “不对吧,是变冷了吧?”
      “我突然好想吐。”
      高阶级的能力者接二连三的说出了截然不同的感受,a级的人神情凝重,他的视线聚焦在空中的某个点上,盯着一团透明的空气,又总觉得鼻尖闻到了海水的气味。
      眼前仿佛游动着无形的鱼群,摇曳的水母,定睛一看,却又无法看出任何生物留下的痕迹,出于某种警惕,他试着释放自己的异能,终于惊觉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比滞涩,本该是尖锐到能一击刺穿脚边玩具的喉咙的金属,眼下却如同在野兽嘴下瑟瑟发抖的猎物,不敢出击只敢求饶。
      “等级压迫?!温天路紊乱了?”有别人同时察觉到这点,声音里带着困惑和诧异:“不对啊,不是有抑制器吗,而且警报怎么没响?”
      可这栋宅子里除了温天路,还有谁做得到这种事?
      那边,远离主馆,穿过花园的小屋,温天路的呼吸越发急促,渐渐开始喘不上气来,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再次感受到水的味道,水的冰冷,水的颜色,仿佛置身于一出名为“溺水”的剧目之中,身体因此拒绝了获取空气,迫使他弯下脊背,手抓挠上自己的喉咙。
      同为表演类的能力者,在外人看来,今天的闻绛和大厅里的人最大的差别,就是他是温天路的“私货”,但他可以悄悄从这里离开,直接拒绝帮忙,从而躲掉别人的闲言碎语,更正别人对自己的傲慢印象,温天路做出了提议,给了他这个机会。
      ......90。
      “别太自以为是了。”闻绛冰冷地说。
      我哪里需要靠你的帮助,来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
      s级的威压顷刻而下,高等级的支配如同绝对的王权,令他人只能匍匐在地。糟乱吵闹的宾客一瞬噤声,有人因为这过大的压力脸色苍白,几欲干呕,a级的能力者半跪在地上,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排除掉被抑制的温天路,这附近其实还有一个实力不明的“外人”,下人再拿不稳手里的盘子,酒杯掉到地上,发出破碎声响。
      黑暗在下一秒到来。
      第99章
      最先感到“融化”的,是指尖。
      指尖被黑暗所吞没,一并带走了触觉。
      之后是腿脚,它失去了形体,也就失去了和坚实的地面的联系,给人以坠入了虚空中的错觉。
      接着是视野,到了这时候,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黑暗还是种“颜色”,没有边界的黑无声地扩散开,转瞬之间将人浸没。
      在“现实”的世界里,实际的灯光到底开没开着?
      宅邸里的不少灯可以用异能控制,闻绛跟着下人经过大厅时或许做了记号,在小屋里检查时,他也有多次机会触碰开关。
      对方拥有做出类似的事的经验,加之其本人放在s级里也出类拔萃的精细操控力,以异能短暂地操控光源并非不可能。
      ......所以这是高天剧院那时的复现?
      还是说,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不需要任何环境因素提供辅助,头顶的灯其实一直都照常亮着,只是因为“剧目”里没有光源,所以自己才感知不到。
      温天路的大脑并未完全脱离运转,他猜得到异能的部分内里逻辑,如果这是一场能让被卷入其中的每个人见证自己心中“完美”的表演,那现在的温宅,人们应该沉浸于不同的幻象,奔赴于不同的演出。
      哪一种才是正确的答案?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无人做出解答,只有虚无的黑暗如同唯一的真实,沉默地充斥空间。
      自我的意志仿佛一并变得稀薄。
      温天路弯下了腰——他猜测自己应该是做出了弯下腰的动作,某种束缚感压得他喘不过气,又一次的,如过去的每一次,空间因黑暗变得闭塞,憋闷,像密不透风的茧,像童年的地下室,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宁可得到被公认是“错误教育方式”的恨铁不成钢的暴力,也好过冰冷的漠视和厌烦。
      这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被窥探的恼火在胸口灼烧,温天路时而涌出暴起的冲动,时而又没了劲头,只想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他到底渴望着什么呢?那个意外撞见闻绛排练的晚上,他到底是被什么触动了呢?
      仿佛有无形的怪物在上方窥视,它拥有千百只眼睛,能透过皮肉看见自己的灵魂,令人的身体下意识颤栗。
      压倒性的吸引力,兼并无法移开眼的强迫力,难以分辨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几分真正出自自己的意愿。
      这分明也是种让人作呕的强权!温天路的手下意识扣挠着土地,一如孩童时期用柔软的指甲抓挠地面,他无能地宣泄着被抛弃的愤怒,把指尖磨蹭出血色,定点给他送饭的下人在递出餐盘时看见那些伤痕,沉默了一下后弯腰离开。
      然后没有人来。
      父母今天不会来,明天不会来,后天也不会来。
      苦痛无法换回怜悯,手指用力扣下土块,在掌心里挤压成粉末,温天路在湿润的土地上喘息,又一次的,他被放逐于荒野,胸腔中痛恨自己的软弱,他不承认,不接受,他——
      指尖突然触碰到某个坚硬的东西,温天路的思绪戛然而止,在黑暗里瞥到一抹浅淡的亮光,他顿了顿,视线缓慢地聚焦,终于在自己的掌心里发现一枚小小的硬币。
      天光乍破,脑海中仿佛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温天路猛地抬起头来,这才意识到自家的宅院不知何时变成了无人的旷野,只有自己跪坐其中。他在现实与梦幻的间隙之中,看到陡峭悬崖上高耸的尖塔,漆黑天空中悬挂的双月,低沉的乌云汇聚着发出滚滚闷雷,连接天与水的风暴掀起塔上一个人的袍角。
      ......动不了。
      戏剧拉开帷幕,观众登上舞台,躯体如同手脚皆附着着丝线的木偶,端坐于高天的神明投下瞥视,操纵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都被圈定了准许的范围。
      因取悦而诞生的闪闪发亮的舞台,瞧着美丽,光鲜,安全,令人憧憬,令人神往,但此时此刻站在舞台的中央,人才恍然惊觉这里代表着绝对的命令,他只能移动到固定的位置,说出定好的词句,所有的一切皆被毫无遗漏的记录,不容差错,不容悔改。
      和自己在那场意外里感受到的一模一样,温天路长久得凝视着高塔上的那个身影,喉咙干渴,眼球发涩,脚下生根。
      完美的、期许的、令人着迷的。
      倘若精神科或心理学的医师在这里,该从这副景象中......得出怎样的结论?
      掌心里的硬币烫得惊人,就这样子把他从闭塞的地下室里带了出来,无需期盼别人,祂,怪物,神明,闻绛会回应他,这可真不讲道理,温天路想,明明现实里一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却要因为这种短暂的幻梦搭上自己的全部。
      可是,他又想,其实无所谓了。
      神话里的人物为了追逐太阳搭上性命,历史书上的艺术家也曾为了极致的艺术陷入疯狂,高天剧院的演出散场后,他与闻绛擦肩而过,视线浑浑噩噩投向台下,发现已有观众看得潸然泪下,语无伦次,陷入短暂的狂乱之中,人对美丽的渴求或许本就不讲道理。
      感动、欣喜、渴望,愿意为了眼前见到的事物奉献一切的情感不断积聚,尽管知道这是受异能影响产生的异常,但温天路还是放任了情感充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