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席上突然来了这么一段,大家心知肚明,今晚的饭是吃不消停了。
傅彦神情凝重,垂眸不知道在看哪里,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你琢磨什么呢?”贺听澜凑过去,悄悄问道。
“那沓账本肯定是真的。”傅彦小声说,“但你说高廷钧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特别希望工部的人去查似的?难道……”
“工部也有他的人?!”二人异口同声。
“嘘!”傅彦这才意识到二人的声音有点大了,连忙对贺听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事,咱俩坐得远,他们听不见的。”贺听澜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人大可以装模作样地验一验,然后说这份账本是假的,那不就完了?”
傅彦摇摇头,“可是验伪的技员又不止一个,一个人帮着做假行得通,一群人都帮着作假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不会这一群人都是高廷钧的人吧?”贺听澜瞪大了眼睛。
“应该不会。”傅彦道,“我不信有人的手能伸得这么长,除非,跟高廷钧串通的不是技员。”
贺听澜眉头一皱,突然想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可能。
“难道说,是某位高官?”
“这我也不知道了。”傅彦道,“若真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等待工部检验账本真伪的功夫,元兴帝继续问张启东道:“张尚书方才还说,高郡守私吞军饷,故意用发霉的粮食以次充好。此事可有证据啊?”
“回陛下,人证物证此时都已在殿外恭候。”张启东道。
“那就请进来吧。”元兴帝大手一挥道。
内侍连忙一路小跑,打开了殿门。
席上群臣齐刷刷地全都看了过去,只见三名布衣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待傅彦看清右边那人的样貌的一瞬间,不禁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不正是盛家的长公子盛安业吗?
奇怪,捐粮之后,那些米商和乡绅不是都回家了吗?
傅彦的脑中顿时闪过一百种可能。
而不远处又有一位官员惊呼出声,指着左边那人道:“杜、杜御史?!”
杜御史?杜世宏?
傅彦更吃惊了,这位不是宁远郡的御史吗?
傅彦记得自己刚来吏部任职的时候,翻阅各个州郡的官员档案看见过这个人的名字。
宁远郡的前几任御史全都离奇死亡,当时傅彦还担心杜世宏会不会也将在不久之后死于非命。
却不想他竟然活到了现在,还乔装改扮来到了金陵城。
看来这其中大有门道啊。
“这几位就是你所说的人证?”元兴帝问道。
“正是。”张启东指向中间那位体态略胖的男子道,“这位便是宁远郡的一名米商,钱仲允钱掌柜。”
钱仲允“扑通”一声跪在元兴帝面前,连连磕头道:“陛下,草民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差点酿成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你先别急,到底是怎么回事,细细说来。”元兴帝道。
钱仲允这才战战兢兢地直起上半身,抹了把脸解释道:“陛下,五个月前突然有一伙人来找草民,问草民这里有多少已经发霉的、不能吃的粮食,他全要了。草民当时还觉得纳闷儿来着,怎么有人放着好粮不买,非要买发霉的粮食。但那伙人却让草民别问那么多,尽管把发霉的粮食拿出来就行。”
“他们看着特别凶,又个个手里拿着家伙,草民也实在是不好多问,又想着反正这些发霉的粮食搁自己手里也是卖给养猪的,或者当肥料卖掉,卖不了几个钱。那伙人虽然凶,但是给的钱很可观,草民就都卖给他们了。”
“后来草民才知道,原来那伙人是高郡守的人,那批发霉的粮食最后都运到了靖北军营。草民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良心实在过不去。正好这个时候顾大将军派人找到草民,说可以给草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草民就听从顾大将军的指令,乔装改扮随军来到了金陵城。”
说着,钱仲允又连连磕起头来,“请陛下恕罪,草民当时也是毫不知情才把发霉的粮食卖给他们的!如果当时知道他们是来买军粮的,草民说什么也不敢以次充好啊陛下!”
“好了。”元兴帝开口道,“不知者不罪,你若真是受人蒙骗,朕自然不会罚你。只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你说高郡守派人去你那购买发霉的粮食,可有任何证据?”
“有!有!”钱仲允连忙道,“草民把证据都带在身上呢。”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破布包着的东西,打开将里面的本子取出。
“这里是购买那批粮食的契书,上面有宁远郡郡治的官印。”钱仲允道,然后又拿出来一块银锭,“这个是当时他们给草民的银两。”
“他们买完粮食不久之后,就有一批人过来逼迫草民将那些官银都融了,草民怕出什么事,就故意留了一锭。”
官银和在市面上流通的普通银两不同,每锭银子上面都刻有独一无二的编号,只要一查便知这锭银子产自哪个批次,被发放到了谁的手里。
“来人,把这锭银子拿去官银局查查。”元兴帝道。
“不必了。”顾怀仁也站出来,对元兴帝拱手一礼道:“臣已经托官银局库务司长使陆韬陆大人查过了,这枚银锭正是来自去年九月初,陛下亲自拨给宁远郡的军饷。”
“岂有此理!”元兴帝一拍龙椅两侧的扶手,怒道:“朝廷发放军饷,是给各个州郡养兵的,每一文钱都务必要用在刀刃上!”
“朕拨给宁远郡的军饷足有二十万两白银,怎么可能让士兵们连饭都吃不饱?”元兴帝指着高廷钧大骂道:“高廷钧,你身为一郡之长,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用发霉的粮食以次充好,你这是要寒了戍边战士们的心啊!”
高廷钧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奇怪,不是已经让人把这个姓钱的给干掉了吗?
就连那份契书也烧了。
怎会如此?
看来是顾怀仁先自己一步行动了。高廷钧心想。否则还有谁能在自己的地盘上,瞒着自己救下钱仲允,又故意弄了一份假的契书放在那故意让自己的人去烧呢?
以前真是小看这个顾怀仁了,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却不想心思如此缜密。
眼看要瞒不住了,高廷钧拼命朝左前方使眼色。
然而对方却视而不见,继续悠哉悠哉地喝着面前的美酒。
这是怎么回事?
高廷钧的心顿时慌了,继续对对方拼命挤眉弄眼,暗示对方现在该说点什么了。
然而对方还是无动于衷,就当高廷钧是空气似的。
这个叛徒!高廷钧顿时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已经背叛自己了。
否则这个时候还不站出来说话,难道要等到自己被打入大牢再说话吗?
可如今再怎么无能狂怒也没用了,证据确凿,高廷钧也很难再为自己辩解。
正当高廷钧拼命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才能尽量保全自己时,自从进入长乐殿就没说过话的盛安业也开口了。
“启禀陛下,草民盛安业,今日特来揭发高廷钧曾多次在民间强行征兵,组建私人武装军队,有谋反的嫌疑!”盛安业字句铿锵道。
“什么?!”元兴帝一听这话,差点一口气撅过去,吓得两侧的内侍连忙扶住。
“草民愧疚,若不是家姐写信哭诉,草民和家父还不知道我们盛家送到高家的陪嫁,竟然全都用在了豢养私兵上面。”盛安业悲痛道。
盛安业的长姐当初带着十万两陪嫁和数个庄子、店铺、田产嫁给了高廷钧的次子。
虽说此人是个庶子,但是对于商贾之家的盛家来说,能与高廷钧这样的高官联姻,而且还是为人正室,那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当初盛安业还纳闷来着,高家如此显赫,怎么突然就看上自己家了?
然而见那高家二公子一表人才,高家也是诚意满满,盛家自然不会拒绝这样一门好亲事。
直到几个月前,盛安业的长姐写信告诉家里,说她在高家受尽屈辱,带来的嫁妆全都被夺走,不知用到了哪里,盛家这才发觉出一丝不对劲。
高家本身也是富得流油,总不至于需要靠儿媳的嫁妆来填补家用吧?
但那笔巨额嫁妆又能用到哪里去了呢?
“草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就一直派人暗中走访调查。”盛安业继续说道,“直到发现了高郡守养在紫阳谷的上万私兵,草民吓得直冒冷汗,知道肯定不能再这样助纣为虐了,这才斗胆恳请顾大将军偷偷将草民藏在军队里,一同来到金陵城面见陛下。”
“你所言可属实?”元兴帝严肃道,“私自养兵罪同谋反,可是诛九族的罪名,若是坐实,你们盛家也难逃罪责。”
“草民不敢有半句欺瞒。”盛安业深深一叩首道,“草民自知全家将会受到牵连,但若是不把此事说出来,草民的良心实在过不去。”